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略论六朝的应用文理论
略论六朝的应用文理论作者/赵忠富
按照鲁迅先生的观点,汉魏六朝是中国文学走向自觉的一个时期。鲁迅先生主要是就纯文学而言的,其实中国的应用文研究也是在这一时期走向自觉的。六朝的应用文研究不仅在当时发挥了重要的社会作用,而且对后世的应用文写作与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时至今日,我们仍可从这一时期的应用文理论中获取有益的借鉴。
六朝的应用文理论包罗万象,且析理入微。概而言之,有以下四大方面的贡献:
一、应用文功能的发现
斯大林曾说:“生产的继续发展,阶级的出现,文字的出现,国家的产生,国家进行管理工作需要比较有条理的文书;商业的发展,商业更需要有条理的书信来往。”由此可以推断,应用文是伴随着文字的产生而产生的。但是,在魏晋以前漫长的奴隶制社会和封建社会里,没有人对应用文进行过专门的研究,甚至没有产生一个专门的名词来指称它。
魏文帝曹丕的《典论·论文》是我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专门的文论,它开启了中国应用文研究的先河。曹丕在《典论·论文》中写道:“盖文章,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。年寿有时而尽,荣乐止乎其身,二者必至之常期,未若文章之无穷。是以古之作者,寄身于翰墨,见意于篇籍,不假良史之辞,不托飞驰之势,而声名自传于后。”这里的文章,按照曹丕自己的观点应当包括奏议、书论、铭诔、诗赋,即“四科八类”。既有奏议、书论、铭诔等应用文体,也有诗赋等文学文体,笔者认为曹丕更侧重于应用文体,以“丽”为旨归的“诗赋”显然肩负不起“经国之大业”的重任。这样一来,从应用文研究的源头,曹丕便为我们确立了应用文的无上地位,应用文可以济世经邦,成不朽之功业。
此后,陆机、挚虞、刘勰等人在此基础上把应用文研究不断地推向前进,对于应用文功用的重视与推崇也一以贯之。陆机说:“伊兹文之为用,固众理之所因……济文武于将坠,宣风声于不泯。”政教要通过文章来表现,文章对于国家治理、民众教化起着无可替代的功用。挚虞也非常重视各种文体的功用,他在纹章流别论》中说,“王泽流而诗作,成功臻而颂兴,德勋立而铭著,嘉美终而诔集。祝史陈辞,官箴王阙。”每种文体都与一定的社会功用联系在一起。
刘勰的《文心雕龙》是我国文学批评史上的不朽巨著,这部“体大虑周”的巨制对应用文研究之深入程度是空前的,对于应用文功用的认识同样非常深刻。刘勰秉承了儒家崇实用、尚教化的文学观念,在《文心雕龙·序志》中说:“唯文章之用,实经典枝条,五礼资之以成,六典因之致用,君臣所以炳焕,军国所以昭明。”他认为,五礼六典的奥义、君臣父子的仪礼、军国戎机的典章都有赖于文章来呈现,一切文学都要讲求功用,应用文尤其如此。他在《章表》中说:“原夫章表之为用也,所以对扬王庭,昭明心曲”,“章表奏议,经国之枢机。”他在《奏启》中又说:“陈政事,献典仪,上急变,劾愆谬,总谓之奏。”从中我们可以看出,刘勰在探讨应用文时,功用始终是一条清晰的主线。
二、文笔之分与文体的厘清
文体问题是文学的一个重要课题,就像王瑶先生所说的“中国的文学批评,从他的开始起,主要即是沿着两条线发展的——论作者和论文体。一直到后来的诗文评或评点本的集子,也还是这样。一面是‘读其文不知其人可乎’的以作者为中心的评语,一面是‘体有万殊’而‘能之者偏’的各种文体体性风格的辨析。一切的观点和理论,都是通过这两方面来表现或暗示的”。这正如刘勰在《文心雕龙·附会》中所说“夫才童学文,宜正体制”,都强调了文体区分对于创作的重要意义。
我国文体研究的深入有一个前提,就是“文笔之分”——纯文学与应用文的辨别。“文笔”的概念始见于东汉王充的《论衡·超奇》,但王充所谓的“文笔”并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概念,而是对于文章的统称,既包括纯文学也包括应用文。真正意义上的“文笔之分”肇始于范晔、沈约等人的“声律理论”,黄侃即认为:“‘文’‘笔’以有韵无韵为分,盖始于声律论既兴之后,滥觞于范晔、谢庄,而王融、谢眺、沈约扬其波。”文笔之分开启了中国文体学的先河,纯文学文体和应用文体因此具有了各自独立的地位和疆域,为进一步的文体划分和研究打下了基础。
在文笔之分理论前提下,文体的划分便开始了。曹丕的《典论·论文》中提出了“四科八类”的说法,“夫文本同而末异:盖奏议宜雅,书论宜理,铭诔尚实,诗赋欲丽”。四科八类的划分方法今天看来过于粗疏,不可能涵盖当时所有的文体,对于每对两类文体的一字之评更是失之笼统。但是,文体辨析的首功足以使它流传不朽。一石入水而浪花迭起,文体问题遂引起了创作者和理论家的特别关注。
陆机在《文赋》中写道:“诗缘情而绮靡,赋体物而浏亮。碑披文以相质,诔缠绵而凄怆。铭博约而温润,箴顿挫而清壮。颂优游以彬蔚,论精微而朗畅。奏平彻以闲雅,说炜哗而谲诳。”这里,陆机将文体分为十类,诗赋为文学文体,其他八种是应用文体.相较曹丕较为细致;同时,从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来探讨各种文体的规定性。比如“诗”:“缘情”是对内容的要求,“绮靡”是对形式即文辞的要求。“诔”的“缠绵凄怆”兼指意与辞,其他的界定也都是如此。这种对文体特征的认识比曹丕更为科学。
挚虞和萧统不同于曹丕和陆机的专门理论研究,而是通过文集的编撰来辨析文体。据《隋书·经籍志·总集类》记载:西晋挚虞编有《文章流别集》四十一卷,《文章流别论》二卷。《文章流别集》按照文体的不同编辑文章,是文章总集的开始。可惜原书大部分已亡佚,只有《艺文类聚》和(钛平御览》中还保留着片断佚文。从现存片段来看,《文章流别论》一书中论及的文体至少有颂、赋、七、箴、铭、诔、哀辞、解嘲、图谶、碑等十余种,且大都为应用文体。萧统的《昭明文选》基于南朝文体学的理论成果,在“凡次文之体,各以汇聚”选编的过程中将文体划分为赋、诗、骚、七、诏、册、令、教、策文、表、上书、启、弹事、笺、奏记、书、移、檄、对问、设论、辞、序、颂、赞、符命、史论、史述赞、论、连珠、箴、铭、诔、哀、碑文、墓志、行状、吊文、祭文,凡三十八类,细密详赡,超迈往世。
三、应用文各体的源起和流变
六朝时期关于各种文体源起与流变的考察,主要出于文体辨析的需要,只有对各类文体的历时性发展有一个充分的了解,才能清晰地认识各文体之间的差异性。李充在《翰林论》中所说的“容象图而赞立”、“研核名理而论难生焉”、“在朝辨政而议奏出”、“盟檄发于师旅”,即是对文体起源的探讨。任防在《文章缘起》中,将每一种文体的源头具体到人,虽然可能有些牵强,但任昉去古不远,所言多可借鉴。事实上,六朝时对文体源起和流变用力最多的要数挚虞和刘勰。
挚虞不仅分文体编撰有《文章流别集》,而且“各为之论,辞理惬当,为世所重”(《晋书·挚虞转》)。对各种文体进行“沿波讨源”的探究,正是挚虞编撰《文章流别论》的目的所在。“王泽流而诗作,成功臻而颂兴,德勋立而铭著,嘉美终而诔集。祝史陈辞,官箴王阙。”他一一考察各种文体的源起,认为各类文体的产生都源于生活的不同需要。
在探讨各文体源起的同时,他对历时性发展流变亦予以关注。比如对“铭”的考察:“夫古之铭至约,今之铭至繁,亦有由也。质文时异,则既论之矣。且上古之铭,铭于宗庙之碑。蔡邕为杨公作碑,其文典正,末世之美者也。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,有王莽《鼎铭》、崔瑗《杌铭》、朱公叔《鼎铭》、王粲《观铭》,咸以表显功德。天子铭嘉量,诸侯大夫铭太常,勒锺鼎之义,所言虽殊,而令德一也。李尤为铭,自山河都邑,至于刀笔平契,无不有铭,而文多秽病,讨论润色,言可采录。”他从上古论起,迄至东汉,认为东汉李尤以前铭之为体虽有“至约”到“至繁”、“质”到“文”的形式演变,但内容都是“表显功德”。从目前可见的文字资料来看,挚虞对于文体源起和流变的研究依然不是很深入,如对“碑”和“图谶”等文体就只有片言只语的论述。《文章流别论》史的意义大于它本身的价值,因为它直接影响了刘勰《文心雕龙》对于文体源流的研究。
《文心雕龙》“论文叙笔”,有20篇专门讨论文体,其中《诏策》《檄移》《封禅》《章表》《奏启》《议对》《祝盟》《颂赞》《铭锄》《碑》《缀吊》《书记》等12篇24类属于应用文体。每篇文体论的写作体例大致相同——“原始以表末,释名以章义,选文以定篇,敷理以举统”(《序志》),对每一文体都从渊源流变、名称含义、代表作家作品、写作规律四个方面加以探讨。中国的应用文体理论,到了刘勰这里才形成了系统完备的框架。
刘勰在《诏策》篇中,首先阐释诏策的出现在于帝王统治天下、传播政令的需要;接着按时代先后顺序论述诏策在各个历史时期的不同称谓,轩辕以至唐尧虞舜名为“命”,“三代”名为“诰誓”,战国又改称为“命”,秦时名为“制”,汉初又派生出四品——“策书”、“制书”、“诏书”、“戒敕”。同时,还说明了诏策在每个时期的不同作用。
罗宗强先生认为,对于文体的探讨,源流考察十分必要,“文体论,如果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性质与特点的阐述,不作史的回顾也能办到。事实上曹丕、陆机正是这样做的。他们论文体,仅论其特点,而置史的发展脉络于不顾”。由此,我们可以看出挚虞、刘勰等人对于文体理论的卓越贡献。
四、应用文创作的探究
作为文章大系统中的一支——应用文更需重视体制。因为应用文体体裁的规范化比文学文体更稳定,程式化色彩更浓。应用文文体的区分和源流考辨都是为写作服务的,亦即程式化创作规律的探究与总结。总括六朝时人对于应用文的研究,有以下几点值得今人借鉴。
一是写作目的的“尚用”。无论从应用文的缘起还是从现实功能来看,实用性都是它首先要符合的规定性。曹丕认为文章是济世经邦之器,陆机认为文章可以“济文武”、“宣风声”。刘勰不仅从总体上将文章视为“经典枝条”,而且分文体明确了其实际作用:《奏启》“术在纠恶”,觫碑》“累其德行”,《书记》是“政事之先务”,《章表》乃“经国之枢机”……王安石在《上人书》中说“不适用,非所以为器也”,用以规范文学的所有成员就有失偏颇,但若用来要求应用文则恰如其分。
二是语言运用的合体与变通。文学究其根本乃是语言之处理与操作,文体的区分除了功能上的差别外,更多的是语言上的差别。曹丕在《典论·论文》中“奏议宜雅,书论宜理,铭诔尚实,诗赋欲丽”的论述,就是从语言来区分文体的。陆机对于十类文体的划分,内容和形式(主要是文辞)是并重的两条准则。萧统选编《文选》的标准是“事出于沉思,义归乎翰藻”,这和陆机的观点相似。刘勰在《文心雕龙·定势,》中说:“是以括囊杂体,功在铨别,官商朱紫,随势各配。章表奏议,则准的乎典雅;赋颂歌诗,则羽翼乎清丽;符檄书移,则楷式于明断;史论序注,则师范于核要;箴铭碑诔,则体制于弘深;连珠七辞,则从事于巧艳。此循体而成势,随变而立功者也。”总论各类文体,指出各类文体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规范,在写作过程中要注意用语的合体,这样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。
应用文创作在注重语言运用合体的同时,不能胶柱鼓瑟,应该有所变通。陆机纹赋》在总结了各类文体语言运用规律后,又说“其为物也多姿,其为体也屡迁……苟达变而识次,犹开流以纳泉”,即认识到了文体、语言变通的情况。刘勰在《文心雕龙·通变》中还说:“夫设文之体有常,变文之数无方,何以明其然也?凡诗赋书记,名理相因,此有常之体也;文辞气力,通变则久,此无方之数也。名理有常,体必资于故实;通变无方,数必酌于新声。故能驰骋无穷之路,饮不竭之源。然绠短者衔渴,足疲者辍途,非文理之数尽,乃通变之才疏耳。”他不仅认识到了通变的情况,而且把通变当成了一种创作规律。
三是创作主体的学识修养。陆机在《文赋》中说:“伫中区以玄览,颐情志于典坟……游文章之林府,嘉丽藻之彬彬。”刘勰在《文心雕龙·神思》中说:“积学以储宝,酌理以富才,研阅以穷照,驯致以怿辞……若学浅而空迟,才疏而徒速,以斯成器,未之前闻。”这都是在探讨创作主体的学识修养对于创作的影响。相对于纯文学而言,应用文写作要求创作主体具有广博的见闻与学识。应用文涉及人们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,写作者只有熟识时务,深谙政治,通晓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,写作的应用文才能切中肯綮,更好地发挥社会功能。《文心雕龙·议对》中说:“夫动先拟议,明用稽疑,所以敬慎群务,弛张治术。故其大体所资,必枢纽经典;采故实于前代,观通变于当今;理不谬摇其枝,字不妄舒其藻。又郊祀必洞于礼,戎事必练于兵,田谷先晓于农,断讼务精于律……若不达政体,而舞笔弄文,支离构辞,穿凿会巧,空骋其华,固为事实所摈,设得其理,亦为游辞所埋矣。”说的就是“议”这种文体的写作,不仅要通晓经典和时事,还要根据内容了解礼仪、军事、农业、法律等方面的知识,一言以蔽之就是博学通识。
六朝时期对于应用文创作规律的研究是全面而深入的,以上只是举其大略。这方面还有许多珍宝,等待识者来采撷。
参考文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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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7]郭绍虞.中国历代文论选(一卷本J[C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.2001.
(作者单位:唐山学院文法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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